翻譯小工的敲鍵盤日記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做口譯不會緊張的？

應該是去企業當in-house口譯那段期間吧？

在小工還很害羞的年代，我其實比較喜歡坐在booth裡面默默地口譯。每次要考逐步，儘管台下坐的都是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的老師們，我還是都會緊張的不得了，心想著以後一定要好好努力，不是做筆譯就做同步，絕對不做逐步。

開始工作之後，面對現實環境的壓力，果然還是逐步做的比同步多很多很多。不過，不管是逐步還是同步，我好像都已經不會緊張了，反正天塌下來一定有比我倒楣的人。

想想原因，應該是因為在某家公司做了半年的口譯，遇到不少貴人吧？

貴人有很多種。我在這家公司都遇到了。

當時公司正在準備一個非常龐大的電腦系統轉換方案。原因是使用多年的老舊電腦系統，多年來一直無法滿足產業日新月異的需求，全靠資訊部門的人自己寫程式補充不足的部分，終於到了這一天，新上任的老闆說，要全面改用一個新的系統。

前一兩個月去上班，全都在旁聽中階主管開會。剛開始那幾天，首次體會到什麼叫做「中文」每個字都聽得懂，不知道在講什麼。看看公司開出的系統需求，每個英文字拆開都看得懂，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講什麼。開會就像鴨子聽雷一樣。

主管說：聽不懂是正常的。

部門同事說：我會慢慢教妳。

筆譯同事說：他們找了好多人才決定我們兩個，我們這麼優秀，如果不是我們兩個來做，其他人也做不來。（獅子座的，讚！）

後來慢慢開始進入狀況，國外來的和尚們（電腦程式人員）也陸續到齊，公司從各大部門調派老手跟程式人員密集開會，溝通系統的需求細節，有會計、精算、理賠、核保、客服等等。

口譯同事（以下簡稱巫婆）說：會計我不會，精算我不懂，你去。

小工：喔。

其實會計我最愛，因為會計部門的小姐講話很有條理，所有的溝通都用會計分錄表達。精算我更愛，因為數學無國界，大家都寫公式，略通統計的小工只要點點頭說：你們自己聊。當然，這我才不會告訴壞心眼的巫婆。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會碰到各式各樣的講者。有的人講話很沒有條理，乍聽之下言之有物，真正要翻的時候，不知道substance在哪裡？偏偏這種人我遇到的又以講中文的比較多。

碰到了能怎麼辦？抓抓頭裝可愛？好心一點的以為你英文不行，壞心一點的說你不懂他們的專業。當然還是要盡量理出個邏輯出來，久了我都覺得我竟然可以把「中文翻譯成中文」。

公司三不五時就會針對新系統做教育訓練。外國講師飛來台灣之前，小工就要抱著厚厚一本使用手冊死K活K，才能把翻譯做好。套句前同事的話：請不要以為口譯是鸚鵡，聽到一句英文就會自動講中文。

做系統訓練還好，大家有畫面可以操作。有一次公司找了「澳洲籍」的「精算師」兼「電腦程式設計師」來講「電腦」和「精算」，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晾在台上」。

重點是，台下的聽眾也不懂電腦或精算，澳洲口音大家也不太熟悉，所以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這時請務必刷上睫毛膏做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於是我們好心的電腦部門「大」主管幫我起頭翻了不少，我才逐漸進入狀況。下午輪巫婆去，據探子回報，她在台上當場發飆，還罵大主管多事干擾她，所以大主管後來就沒幫她忙。隔天上班，巫婆就說她不會，直接指派我繼續做教育訓練了。

每天都要經歷中文講者語意含糊不清、英文聽者以為是口譯亂翻（ㄟ，garbage in garbage out好嗎？請勿牽拖）、翻譯領域不熟悉、專有詞彙看攏無努力查專業辭典的考驗，從此發現，台灣人真的是一個非常敦厚的民族，在台灣做口譯，真的不用太緊張。

部門同事說，公司請過無數個口譯，很多都是迅速陣亡，還遇過美麗的醫師娘口譯，當場在會議上哭了出來，一日陣亡，他們覺得她還是跟媽媽去逛街喝下午茶會比較好。所以只要我們能撐下去，大家就很感激了，如果能進步當然更好。

筆譯同事說，公司能請到我們，是他們的榮幸，只有我們兩個這麼優秀才能撐這麼久。（獅子座的她真是最佳同事，千錯萬錯絕對不會是我們翻譯的錯，每天都有說不完的笑話。）

後來要離開前，我問當初應徵我的主管，為什麼跟我講個幾分鐘的電話，就叫我可以去上班了？

她說：我聽你說話，覺得你應該可以survive。

後來巫婆面試來接我位置的人，她挑人的條件，除了學經歷是基本的之外，就是看那個人能不能survive。

附帶一提，我們三個翻譯裡面，只有我是科班出身，另外兩位都大我七八歲，有豐富的職場工作經驗，都沒有名校學歷，英文都是口語比較強，寫作還好。

口譯這一行有很多人嚮往，也有很多人拼命想念口譯所或在研究所修口譯，好像沒修到口譯會畢生遺憾一樣。其實從我前主管的經驗中可以看到，他們經歷多次尋找口譯的過程，最後不會特別要求一定要是相關科系畢業，就是發現口譯做的好不好，「個性」佔了相當大的因素。

所以做口譯真的不用緊張。做不好，不是世界末日。做得好，套句我獅子座同事的話：我們只不過是隻中英雙語鸚鵡罷了。

後記：我離職後曾經回去看大家，巫婆正一臉帶賽的在做精算組的口譯。一個月後，巫婆也走了。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做人不可以欺壓同事。

補充：離職時，部門同事也偷偷告訴我，我的口譯做的最好。我想原因是因為碰到困難時，譯研所的訓練有教我怎麼去解決問題，不會像巫婆一樣經常亂發脾氣，罵講者連話都講不清楚。所以我不是在說譯研所的訓練不重要，只是要強調個性也很重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