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小工的敲鍵盤日記

四月初，日本傳來一百零一歲高齡的兒童文學大老石井桃子女士去世的消息。三月中，我翻譯早年她寫故事的圖畫書《貪吃的牛小花》（中谷千代子繪圖）才剛問世。故事中那一座芳草豐美的牧場，引我想起石井桃子到過世為止，為日本兒童翻譯了一本又一本的名著：《長腿叔叔》、《金銀島》、《湯姆歷險記》，還教「彼得兔」與「米飛兔」說日文。她用優美的文字勤勤懇懇地為日本孩子開拓出一片豐足的文學青草地。我真的很難想像，過去這半個多世紀，若沒有石井桃子，日本的兒童文學會是什麼樣貌。

十多年前我在大阪攻讀兒童文學，教授指定的第一本研討書籍就是1960年代石井桃子和他人合著的《兒童與文學》。石井與兒童文學同好，像福音館的松居直先生，向西洋兒童文學取經，回頭省視日本兒童文學作品。他們條理分明地直指：日本兒童文學的問題在於「求道精神」與「大人本位主義」作祟，忽略兒童文學作品最重要的「淺顯易懂」與「有趣」兩個元素。他們前驅的見解，為日本兒童文學發展史跨出一大步。

石井桃子不只在理論建構上展現不與傳統妥協的氣勢，英文系畢業的她從二次大戰期間，就翻譯西方童書名著如《柳林中的風聲》和「小熊維尼」系列。在紙張配給困乏的戰爭時期，她還極力爭取為孩子出版文學讀物；在精神層面，她為兒童守住一個免於戰火侵擾的恆久樂園。這就是她的高度！

1954年，石井到美國留學一年，她逛遍美國大小圖書館，拜訪眾多圖書館員和童書作家、編輯；種種經歷，在日後她為兒童文學的奉獻中都結出美好的果實。例如，她回日本後，不再單純只做童書翻譯，而從編輯、翻譯、創作、評論、說故事的實務行動進行全面的兒童文化改造；甚至一大把年紀，還極力促成東京兒童圖書館的創建。

石井的兒童文學之路並非腦袋的思考活動，為了更貼近兒童的視野、瞭解他們的需要，她和日本家庭文庫創始人村剛花子等組成家庭文庫研究會，從1957年起把自家開放成家庭圖書館，前後七年時間為鄰居的孩子說故事、開放借書、記錄與孩子互動的點滴。孩子們當時的借書登記卡，在她的回憶錄中，甚至被溫馨地解讀為「心靈的病歷卡」。

同樣身為童書譯者，我越是認識石井桃子，就越對她的文字功力和翻譯的態度肅然起敬。她為了翻譯「彼得兔」，特意到作者英國的家鄉做尋訪之旅，為的就是譯出字裡行間看不見的「空氣」。有這樣認真的兒童文學工作者，替每一代的小小桃太郎孜孜矻矻奉獻心力，我真要嫉妒日本人的福氣，可以擁有這位為兒童翻譯幸福的美麗女性。